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

生命終極關懷

二十一世紀一開始,科學界就出現了兩個重大的突破。首先,人類的基因排序被解開了,從此人類可以藉由基因技術,控制許多遺傳疾病。前一陣子τ(希臘字,唸掏)微中子也被找到了,粒子物理學裏的標準模型得到了完全的成功。現在科學家已可以參宇宙之造化,甚至扮演上帝創造生命的角色。在這個偉大的科學世紀,人類還需不需要宗教?宗教與科學是不是衝突的?生命的終極關懷又是什麼?

1929年4月24日紐約的一位牧師Herbert Goldstein 發了一封電報到柏林給愛因斯坦,這封電報只有五個字:「Do you believe in God?」(你相信上帝嗎?),愛因斯坦在當天就發了回電,第二天,紐約時報刊登了愛因斯坦的回電。愛因斯坦的答覆是這樣的:「我相信史賓諾沙的上帝,一位在萬物和諧秩序中彰顯他自身的上帝。但我不相信一位操控人類命運與行為的上帝。」史賓諾沙是一位荷蘭哲學家,他認為上帝與萬物是不可分的。我們愈瞭解宇宙萬物的原理,我們就愈接近上帝。有一個小孩問愛因斯坦:「科學家是否也禱告?」愛因斯坦對小孩說:「所有嚴肅從事科學探討的人,都會相信在宇宙萬象中,存在一個超越的智慧。從這個層次來說,科學的研究會產生一種特殊的宗教情操。這種特殊的宗教情操,是與一般普通宗教信仰不同的。」在《科學的宗教精神》這篇文章中,愛因斯坦如此說:「在所有偉大的科學心靈中,你很難找到一個不具宗教情操的。但是這種宗教情操是與一般普通的宗教信仰不同的。在一般的宗教中,神是一位主宰者,人們希望得到神的恩賜,恐懼受到神的懲罰。科學家的宗教情操,則是源自於對宇宙莊嚴和諧的讚嘆。這種宇宙的莊嚴和諧,顯示出在森羅萬象中,存在著一個超越的智慧。」

愛因斯坦將宗教分為三種層次。第一種層次的宗教是原始宗教,它起因於人類對大自然的恐懼。人類恐懼自然災害,恐懼野獸,恐懼飢餓,恐懼疾病,恐懼死亡,於是人類依照自己形象,創造各種的神。人類用各種儀式與祭品,博取神的歡心,企圖藉此免除災難。愛因斯坦將這種宗教稱作「恐懼的宗教」。第二種層次的宗教,是起源於社會與道德意識。人類對愛與救贖的渴望,賦予了神社會與道德的意義。神愛世人,神就是道路,神就是真理,信神便得永生。目前文明的宗教,大部分都是屬於這種「道德的宗教」。由「恐懼的宗教」進入「道德的宗教」,是人類文明一項很大的進步。恐懼的宗教與道德的宗教,雖然有很大的不同,但是它們有一個共同點,它們都假設一個人格神的存在──一個可以獎賞、懲罰、操縱人類命運與行為的神。愛因斯坦不止一次地指出:這種人格神的觀念,就是今日科學與宗教最大衝突點所在!愛因斯坦說:「我無法想像一個會懲罰他自己所創造的人類的神,我也無法想像一個和人類具有同樣喜怒哀樂情緒的神。」任何一個相信科學法則因果定律的人,絕對無法相信一個可以操控宇宙萬物的神,也絕對無法想像一個會獎賞懲罰人類的神。第三種層次的宗教,完全擺脫了人格神的觀念,愛因斯坦稱此為「宇宙的宗教情操」。這種宇宙的宗教情操,起源於人類對莊嚴宇宙的讚嘆,以及對生命本質的內省。愛因斯坦相信: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,宗教將不再建立於恐懼與迷信,而是建立於理性的思考。愛因斯坦指出:這種宇宙的宗教情操,正是科學研究最強烈、最高貴的動機。愛因斯坦也指出:在所有人類思想中,具有最強烈宇宙宗教情操的是佛教!這是一個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、也可以說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科學家對佛教的評語。佛教是最高層次的宗教,也是具有最強烈宇宙宗教情操的人類思想。

再讓我們看看其它的科學家對佛教的看法。歐本海默是美國原子彈之父,二次世界大戰時,歐本海默領導曼哈頓計畫,製造了第一顆原子彈。戰後,歐本海默成為反戰的人道主義者。歐本海默說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:「科學家在原子物理學上的發現,讓我們瞭解人類與宇宙的關係。這些觀念並不是科學家首先提出的,在古老的佛教經典中,它們扮演了更核心的角色。科學家所發現,的是古老智慧的新例證。」波爾是第一個以量子理論解釋原子構造的科學家,凡是讀過高中理化的人,沒有不知道波爾的。波爾也是哥本哈根派哲學的建立者,凡是讀過西方哲學的人,也沒有不知道波爾的。這樣一位科學與哲學的大師,說過這麼一段發人深省的話:「當我們研究原子物理的問題時,我們可以從佛陀與老子的智慧得到啟發。佛陀與老子在數千年前,就嚐試調和人類在宇宙舞台上所扮演的演員與觀眾雙重角色。」德國物理學家海森堡,是矩陣力學的開山祖師,學過高中物理的人,都知道海森堡的「測不準原理」。海森堡如此說道:「戰後日本對理論物理學的頁獻,在於日本科學家讓我們瞭解量子論與東方哲學有某種密切的關係」。

佛法與近代物理,存在著許多令人驚訝的類似之處。近代物理的兩大基礎──量子論與相對論,經常以非常類似佛法的觀點來詮釋宇宙,當我們嘗試將量子論與相對論結合以解釋次原子的現象時,這種類似會更加明顯。我們經常在書上看到關於宇宙實相的描述,我們往往無法分辨這是出自於一位物理學家或出自於一位禪師。舉例來說,鈴木大拙禪師如此描述禪師的困境:「這種與日常生活經驗明顯的砥觸,是因為我們必須用語言來描述超越語言的內在體驗。」海森堡也曾經如此描述物理學家的困境:「當我們研究原子的行為時,語言的問題是非常嚴重的。我們希望用某種方式描述原子結構,但是我們無法用日常生活的語言,來描述原子的行為。」禪師與物理學家面臨了同樣的困境。在佛法與近代物理中,實相都是超越語言的。但是禪師與物理學家都必須使用日常生活的語言來描述實相,於是他們的敘述便充滿了矛盾,明顯地與邏輯及日常生活經驗砥觸。

禪宗有一個故事。從前有一個老和尚,在房中無事閒坐著,身後站著一個小沙彌。門外有甲乙兩個和尚在爭辯一個問題,雙方各持己見,互不相讓。甲和尚於是氣沖沖地跑進房對老和尚說:「。老和尚對甲和尚說:「你說得對。」甲和尚便很高興地出去了。不一會兒,乙和尚又氣沖沖地跑進來對老和尚說:「師父,我認為這個道理應該是這樣才是對的。」老和尚又對乙和尚說:「你說得對。」於是乙和尚也很高興地出去了。這時候老和尚身後的小沙彌不服氣了,小沙彌對老和尚說:「師父!如果甲對,乙就不對;如果乙對,甲就不對。您怎麼說兩個人都對呢?」。老和尚轉過頭看看小沙彌,說:「你也對!」各位是不是覺老和尚很奇怪?

我在教近代物理的時候,也常和學生有類似的問答。當談到光的本性時,有學生對我說:「老師,光可以表現出干涉與繞射的行為,所以光是一種波動。」我說:「你講得對。」另外一個學生又對我說:「老師,根據光電效應與康普吞效應的實驗結果,光表現出粒子的行為,所以光是一種粒子。」我也說:「你講得對。」這時候助教不服氣了,助教說:「老師,光如果是波動,就不會是粒子;如果是粒子,就不會是波動。你怎麼說他們都講得對呢?」我對助教說:「你也對。」各位,我不是在誤人子弟。粒子與波動是古典物理學中的語言,古典物理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的經驗上的。當我們由日常生活領域進入微觀的原子世界時,我們已經無法用古典物理的語言描述原子的行為。如果我們用古典物理的語言描述原子的行為,就會出現剛才的矛盾:光既是粒子也是波動。

同樣地,禪師也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深層的內在體驗。中國文學史上,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禪師,名叫寒山,他寫過一首描述開悟境界的詩:「吾心似秋月,碧潭清皎潔,無物堪比倫,教我如何說?」實相是超越語言文字的,因此禪宗主張不立文字,直指本心,見性成佛。在量子論中,有一個很重要的原理,叫作「互補原理」。互補原理所告訴我們的觀念,是在不同條件下得到的結果,不能以單一圖像來想像,只有所有觀察結果的總和,才能完備地描述實相,而這些不同的圖像,應被視為互補。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說每個學生都講得對。,也是為什麼老和尚會說每個小和尚都講得對。,因為只有所有觀察結果的總和,才能完備地描述實相。在這一點上,佛法與量子論是殊途而同歸的。

佛法與近代物理另外一個類似之處,是佛法與近代物理都超越了日常生活中的對立觀念。在古典物理中,粒子和波動的觀念是對立的,但是在近代物理中,這兩個觀念卻是互補的。在古典物理中,質量與能量,運動與靜止,存在與不存在,都是對立的,但是近代物理,卻超越了這些對立。歐本海默說過一句有趣的話:「如果我們問:電子的位置是保持不變的嗎?我們必須答覆:不是。如果我們再問:電子的位置是隨著時間改變嗎?我們仍然必須答覆:不是。如果我們問:電子是靜止的嗎?我們必須答覆:不是。如果我們再問:那麼電子是運動的囉?我們的答覆還是:不是。」歐本海默的話和一位日本禪師的話很像。這位日本禪師說:「它動,它不動;它很遠,它很近;它在內,它在外。」歐本海默和禪師所描述的,都是超越分別對立的法界實相。鈴木大拙禪師說:「佛法的基本精神,就是超越人類分別意識所產生的對立世界,達到一個無分別的實相境界」。大乘佛法將這種超越對立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,於是主張:「煩惱即菩提,此岸即彼岸,生死即涅槃。」在《六祖壇經》中,六祖對惠明法師說:「不思善,不思惡。正與麼時,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?」惠明法師言下大悟。六祖所說的「不思善,不思惡」,就是教導惠明法師超越分別意識,體悟無分別的實相。在這一點上,佛法與近代物理是異曲同工的。

佛法與近代物理,還有許多其它類似的地方。例如佛法與近代物理都認為宇宙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,佛法與近代物理也都認為時間是一個假名,這些與日常生活經驗相砥觸的。為什麼佛法與近代物理會有這麼多類似之處呢?這是因為佛法和近代物理都是建立在實證的基礎上。物理學家經由實驗,探索超越日常生活經驗的微觀世界;佛教的修行人則經由內在體驗,探索超越日常生活經驗的法界實相。兩者殊途同歸。

剛才我們談到佛法與科學的關係。接下來我們談一談佛法與人生的關係。常有人說佛教是消極的,悲觀的,出世的。究竟是不是如此呢?讓我們來看看錢穆先生怎麼說。錢穆先生在《國史大綱》講到魏晉南北朝佛教時,是這麼說的:「佛學在中國,成為上下信奉的一個大宗教。佛學之流行,固由於當時時代之變動,而尚有其內在之條件。第一:佛法主依自力,不依他力。世界諸大宗教,率本天帝神力,惟佛教尊釋迦,則同屬人類。此與中國儒家,尊崇人文歷史,敬仰古先聖哲之教義大同,亦復與道家澈底破壞天神迷信之理論不相違背。釋迦之可尊,在其法,故佛家有依法不依人之教。當知得此大法者不止釋迦一人,故佛書屨言諸佛,又言人皆有佛性,則盡人皆有可以成佛之理,此與儒家人皆可以為堯舜之義又相似。第二:佛法主救世,不主出世。諸教率嚮往塵俗以外之天國,故其精神率主出世,而又同時亦兼帶一種濃重的個人主義。佛法雖亦主有一涅槃境界,但同時主張三世因果,輪迴報應,人生宿業,纖維必報,故主於當身修行,勇猛精進。又佛義主張無我,一切以因緣和合為法,故眾生不成佛,我亦不成佛。又曰:生死即涅槃,煩惱即菩提,如是則成為一積極的救世主義者。此與諸教主張個人出世、以天國為樂園者自別,亦復與中國老莊道家一派有厭世玩世意味者不同,此又與儒家側重大群主義之人文教相似。故佛教在其消極方面,既可與中國道家思想相接近,在其積極方面,亦可與中國儒家思想相會通。而當時佛法之所以盛行,尚有一積極的正因,則由其時中國實有不少第一流人物,具有一種誠心求法,宏濟時艱之熱忱是也。其間品德學養尤著者,如道安,如僧肇,如慧遠,如法顯,如竺道生,此等皆以極偉大之人格,極深美之超諧,相望於數百年之間。此皆悲天憫人,苦心孤詣,發宏願,具大力,上欲窮究宇宙真理,下以探尋人生正道,不與一般安於亂世,沒於污俗,惟務個人私期求者為類。故使佛教光輝,得以照耀千古。」各位,錢穆先生是以中國正統儒家自居的,但是在他畢生的代表作中,他是如此地推崇佛教。錢穆先生明白地告訴我們:佛教是積極的,樂觀的,救世的。

二十多年來,我們諾那.華藏精舍以及智敏.慧華金剛上師教育基金會,一直積極地從事生命關懷以及心靈教育的工作;近年來,兩位 師父尤特注重臨終關懷。十四年前, 師父囑咐我們成立助念團,幫助臨終病人念佛往生。我記得當時有一位居士對我說:很多道場都辦過助念團,但是沒有一個可以超過半年的。如今十四年過去了,我們由台北助念團擴展到全省十六個助念團,甚至擴展到美國洛衫磯。我們的助念團日夜24小時隨時出動,從不收取任何費用,不論貧富貴賤,也不管深山海濱,哪裏需要我們,我們就去哪裏。我記得多年以前,八堵山區一位老礦工在深夜往生,他的家屬請我們助念。他的家境很貧困,山區交通很不方便,我們仍然為他圓滿八小時助念。當我們助念圓滿欲離開時,老礦工的女兒竟然跪在地上送我們,我們只好趕快下車扶她起來。而最讓我們心情沈重的是去台大八西西病房助念。台大八西西病房是兒童癌症病房,那些孩子人生才剛開始就己經結束了。我們替孩子蓋上往生被,小小的身體還不到往生被的一半。

愛因斯坦在《我心目中的世界》這篇文章中,有一段令人動容的話:「我們從日常生活中,知道有一件事是真確的:人是為其他人活著的──主要是為了我們所關懷的人的笑靨和生活,此外也為一些並不相識的靈魂,因為同情的索帶,把我們與他們的命運連繫在一起。每天有許多次,我都體會到我的外在生活和內在生活,建構在有關聯的人之上,無論是去世的還是健在的。我必須急切地努力將我從他們那裏得來的一切還回去。」我們的 智敏.慧華師父也常說:「一個人有多少價值,不是看他做過多大的官,也不是看他賺了多少錢,而是看他這一生幫助過多少人,度了多少眾生。」這就是我們來到這世界的目的,也就是生命的終極關懷。

最後我想說一個小故事,結束今天的報告,這個故事是我從暨南大學李家同校長那兒聽來的。有一個天主教的教宗過世之後,靈魂來到了天國的門口。天國的管理員問他:「你是誰啊?」教宗回答說:「我是某教宗」。管理員查了一下電腦記錄,搖搖頭說:「查不到這個記錄。」教宗覺很納悶,心想:「我作了這麼多年教宗,天國竟然沒有記錄,這是怎麼回事?」他想起來他在當教宗之前,曾經在某一個地方當過主教,於是他告訴管理員:「我是某地方的某主教」。管理員又查了一下電腦,搖搖頭很無奈地說:「還是查不到。」教宗這下子可緊張了,心想:「我侍奉上帝一輩子,竟然進不了天國。代誌大條哇!」他想了半天,想起來神學院剛畢業的時候,曾經在一個孤兒院當過神父,於是他很謙遜地告訴管理員:「我是某孤兒院的某神父。」管理員再查了一下電腦,興奮地說:「哦,找到了找到了,電腦上記載你是某孤兒院的某神父,許多缺乏愛的孩子因為你而感受到上帝的愛。」各位,我們諾那.華藏精舍助念團的團員,有大老闆,有醫生,有博士,有教授,有公務員,有計程車司機,也有家庭主婦。但是我相信,極樂世界的電腦裏,這些都沒有記載。極樂世界的電腦裏只記載著:他們是智敏.慧華金剛上師的弟子,他們是諾那.華藏精舍助念團的團員,他們曾經幫助許多臨終病人,安詳地走完人生最後一程,並且撫平了家屬的傷痛。我確實相信極樂世界的電腦是這樣記載的。

感恩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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